更新時間2013-9-11 17:34:38 字數：3391

“你們卻背叛了我們！！”

幾個字便嘶啞了他的喉嚨。

“在族長全家殫精竭慮的時候你們的心竟然早被枕頭邊的生育機器勾引走了！！

“為了信仰我們寧願粉身碎骨，你們卻為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不惜把我們推下懸崖！！

“彭樹！！把你在廚房對我說過的話再重覆一遍！！”

彭樹戰戰兢兢地覆述，於是在場之人得知了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時局的動蕩波及到仇家莊，使得原本已十分脆弱的社會結構和文化民俗面臨崩潰的境地的情況下，當時的族長如何挽救家園：遠渡重洋進行深造，而後對仇家莊進行改革——不是更現代，而是更古老。

“但在改革剛開始不久，族長突然身染惡疾，當地的人以為他受了詛咒，於是……”

彭樹小心翼翼地觀察講臺上那個人的反應。

“拋……拋棄族長一家……逃跑了。”

“很好。”

安蒼弼大幅度點頭。

“很好！很對！你們以為族長受到祖先的詛咒！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神志不清什麽的，都是祖先的怪罪！於是就無恥地逃跑了！

“一夜之間走得幹幹凈凈。僅剩的口糧、現金和大部分的珍寶，找得到的都搬走了！！

“白曉！你現在明白你那婊子養的太奶奶怎麽發家致富的吧！你倒是充分繼承了她的血脈，死到臨頭還惦記著仇家莊的寶藏！！

“祖先的詛咒？多可笑。你們幾個，你們的父輩祖輩高祖輩都算上，有幾個知道昆茲奧考特克和惠茲羅伯底裏，有幾個記得阿紫特蘭？！”

“不是的！！”

彭樹大喊。

“我們並沒有忘記過去！家中的老人仍然記得這個地方！！我們！”

“shutup！”

堪比驚雷在耳邊炸響。

站在彭樹後方的米克蘭特立即高舉長鞭。布滿荊棘狀尖刺的長鞭立即撕裂成年男子的後背。綻開的皮肉和衣服一樣破破爛爛。混雜著碎肉的鮮血砸向地面。彭樹僅“嗚呃”了一聲，便再無動靜。

白曉和米兒嚇得尖叫，其他人則大氣不敢出。

審判臺上的安蒼弼木然地註視這些。再開口，癲狂全無。

“事已如此，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打點行李，離開仇家莊。我們知道外面不太平，就把貴重的寶物，包括那尊神像埋在地下的結界核心的巢穴裏。然後利用我曾祖父的關系逃到墨西哥。

“不管怎麽樣，我們回來了。我們的生活很貧苦，但至少家人還在。大家齊心協力，相互扶持這過下去。

“但連這樣的生活，也被奪走了。”

安蒼弼笑了。無限淒愴，無奈而譏諷的冷笑。

“哈，我明白告訴你們吧。那根本不是詛咒。是舞蹈癥。靠靈魂支撐結界雖然沒有立即減少族長一族的壽命，卻將我們的基因長期置於十分不正常的環境之下，最終發生了突變。

“舞蹈癥，聽說過吧。從最先期的四肢顫抖開始，最後發展到全身機體。最後把病人活活餓死，累死。就是這樣一種恐怖的疾病。

“太爺爺除了舞蹈癥之外，可能還在出國的過程中中了毒或者別的之類的，所以才會口吐白沫。

“太爺爺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兩個妹妹。姐姐在剛到墨西哥時立即發病，五年後去世。大妹1943年發病，1967年去世；哥哥1958年發病，1970年去世；小妹1964年發病，同年去世。

“其兄育有三子，相繼於1978年、1982年、1985年因舞蹈癥去世。

“其兄孫輩五人，全部發病，於2030年前全部去世。

“其兄曾孫輩一人，三年前尿毒癥去世。

“其兄絕後。

“其姐育有兩子一女，相繼因舞蹈癥於1975年、1977年、1978年去世。

“其姐孫輩兩人，相繼於1992年、1997年去世。

“其姐曾孫輩兩人，一人夭折，另一人於2011年血癌去世。

“其姐絕後。

“其大妹育有一子，於1989年因舞蹈癥去世。

“其大妹絕後。

“其小妹育有五子，其中四子因舞蹈癥相繼於1960年、1972年、1975年、1983年去世。唯一幸存的兒子育有一子兩女，大女兒因舞蹈癥去世，兒子因公殉職。

“曾祖父自己共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於1953年因舞蹈癥去世，絕後。小兒子於1982年因肝病去世。他在六十歲才得到的兒子於2035年去世，死之前被舞蹈癥整整折磨了二十年。

“在他死的那一天，我一直守在他的床前。他躺在床上，明明只剩下一口氣了，身體還在不停地抖動扭曲。突然，那幹枯的四肢轟然落下。他死了。”

安蒼弼悲哀地咧開嘴角。

“那是我的父親。

“五年前，我也查出攜帶舞蹈癥的基因。

“我將在不久的未來和我的父親一樣死去，為這個填滿冤魂的家譜寫下最後一筆。”

“在漫長的歲月裏，我們也曾惶惑過，這一切難道真的是祖先的詛咒嗎？是對我們不能恪守祖先的傳統的懲罰嗎？這難道是我們不能按時獻上活人祭品的訓責？！即使遠遁西方，太陽還是原來的太陽。我們的神從來不懂憐憫和仁慈。可是，偉大的惠茲羅伯底裏，並非你的子民沒有勇氣與外族戰鬥，實在是身負重擔！

“第五太陽已在故土的大地上隕落了。我們是阿茲特克帝國最後的子民。當外國列強在美麗的城市中燒殺，帝國的文化和歷史最後一點星火，保存在我們手中啊！！

“為什麽要怪罪我們！讓我的曾祖父在痛苦的痙攣中死去！曾經的家園一片荒蕪，只剩下烏鴉在家的頭頂盤旋想搶一塊腐肉！！”

沒有高聲的呼喊。他低著頭，輕聲低語，像迷茫，像憤恨，像對殘暴而冷酷的神明，對他們匍匐在地獻出生命乃至未來來供養的太陽小心翼翼地詰問：為什麽？

“兩年前，我們回到中國。

“這是我的主意。從十九歲到九十歲，病魔可以在任何一天降臨到我身上。不是有句話嘛，等待的恐懼遠比恐懼本身更可怕。我想在死之前，看一眼離開祖先生長之地後養育了我們一族五百年的土地。

“於是，我、哥哥和姑姑，族長一家僅剩的三口人回到仇家莊。我用自己的雙眼見證這裏的美麗和蕭索。底下巢穴的結界核心直到現在仍在散發著柔和的藍色光暈，那麽晶瑩剔透，那麽美。我多想讓這份美麗延續下去啊。但是破敗不堪的結界告訴我們，結束的時刻已經到來了。

“直到那時，我還沒有一丁點覆仇的念頭。我的願望只是安詳的死去。趁我的手指還能牢牢握住刀片，我要結束自己的生命，讓病魔再沒有折磨我們一族的機會。我要用死亡戰勝病魔，逃脫它的魔掌。

“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只想，自己可以不被傷害。真的。

“可我遲遲沒有行動。只是因為我的哥哥。他一直不肯相信我無藥可救。他查資料，找藥，放棄經商的理想去讀醫學院。

“我的哥哥沒有舞蹈癥的致病基因。他是健康的。即使祖先的使命不能完成了，帝國覆興的希望破滅了，他也是健康的。他能活下去，活得很久很久。就是我們都死了或者即將死去，他還是能活下去。我們一族的血脈將經由他延續下去。不，甚至這都不重要。我只希望他能或者，連同我的那一份，活下去。”

所有人和他一起，安靜地呼吸布滿疤痕的空氣。

這一次，他真的說不出口。

“料理完他的後事，我整理他的東西，發現成摞的筆記。裏面大部分是關於那種疾病的資料，再其他的，就是你們。

“沒錯。就是你們！這群背叛者！！

“如果當初不是你們袖手旁觀，族長一支也不用將結界的重擔全都自己扛下來。結界不會破敗，舞蹈癥什麽的根本不會出現！你們不僅不齊心抵禦外族文化的侵蝕，竟然還和低賤的外族結合。你們身上流淌著骯臟的血，汙染了這塊聖地！最不能容忍的，是你們不只認為族長受到詛咒，甚至連仇家莊都被你們視作兇地！！

“哥哥不能原諒你們，那麽我也不能原諒你們。哥哥要向你們覆仇，我就要完成他的遺志。”

猛喘兩口氣，安蒼弼硬生生地趕走所有和悲傷沾邊的情緒，換上蛇般的微笑。

“歷代族長都擁有役使米克蘭特的能力。舉行儀式後，我也繼承了他們的使用權。我一邊研習米克蘭特的使用方法，另一方面利用哥哥的筆記和姑姑一起追蹤背叛者的行蹤。在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像各個背叛者發出請柬。

“其實我發出的請柬不只八份。其他的十三人在接到請柬之後拒絕赴宴，早在宴會開始之前就被我殺完了。具體的過程略過吧。總之，他們在極度的恐懼中哀嚎著死去。每一個人都為自己從出生以來便背負的罪孽懺悔不已。

“我之所以說這個是想告訴你們，我本來隨時都能殺掉你們。用最殘忍的手段，奪走你們珍愛的東西，把你們的意識連同肉體一起一點一點碾成灰燼。可我沒有那麽做。知道為什麽嗎？”

他挨個掃視他的“聽眾”。在米克蘭特的威嚇下，這些罪人一個個噤若寒蟬。他在他們的臉上看到驚駭與恐懼，以及聽下去的欲望。這正是他所期待的。但是還不夠。他不只要他們流汗，還要他們流淚，為他們的罪孽痛哭。

他們怎麽還不懺悔？！我已經明白地告訴他們的罪有多重，為什麽他們只有恐懼而無悔恨？！

恐懼已經足夠了。為了得到懺悔，他將自己的目的化作四個字，高聲報出：

“因為我要——‘完美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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